江世安没有说什么。他感觉到怀中的男孩一直在发抖,他抬起眼,扫了一眼面前的几十号江湖好手,忽然道:“不把薛道长请来,也想拦住我?”
对面的女冠声音发寒:“方寸观的薛简不过是一个小辈罢了,几次三番地心慈手软,今日我们就要提着你的头去见观主,治薛简一个放纵邪佞之罪——”
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细剑,率先飞身冲了上来。
江世安闻言摇头一笑,他紧紧地护着怀中男孩,手腕抬起,剑身从鞘中哗啦一声滑出。半空中寒光烁烁,一阵眼花缭乱之中,长剑落入他的掌中。
寒月映着霜剑。
他手中执剑之时,四野倏然静寂。月色一寸寸地舔舐到剑尾,一线雪白的寒光中,夜中风雪忽吹,吹起的飞雪飒然拂乱衣衫。
“风雪剑”江世安,八年前名震江湖的绝代天才。
“魔剑”江世安,八年后人人得而诛之的魔胎祸首。
两个身影在火把与月光之中撞在了一起,一剑,仅仅一剑。
她掠过掺杂着血腥味的衣摆,嗅到他身上寒冰一样的冷意,随后在半空中断线般飞坠落下,成了一具尸体。
成了江世安剑下累累血债的一笔。
他甩了甩手腕,剑刃上洒出一线的血珠。江世安的耳朵里听到了很多纷乱恐慌的议论,来自于黑暗、来自于火把之下、来自于这世上。
“怎么会!天月观的玄琴道长可是成名已久……”
“你傻啊,这些年折在他手上的名家数都数不过来。我看他根本就没重伤,我们中计了!”
“他、他明明还流着血……”
“能跟魔剑交手而不落败的,只有方寸观的那位薛道长。可是道长闭关了,错过了诛杀此獠的好机会……”
“我们一拥而上吧!”
纷杂的声音在耳中沉寂。
江世安向前逼近,说:“让开。”
月光洒落在他的眉宇上,这么多年的恶名加身,居然让人忘了他其实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。这位魔头其实剑眉星目、十分俊秀,他的左眼角落着一道伤,这种细碎的伤,遍布着他八年来经历的每一个日月。
他的身体,是伤痕组成的。
张路的额头渗出细汗,死死地盯着他的伤、盯着他脚下的尸体。直到目光看到他保护着的男孩,电光石火间,他的思绪突然贯通了。
“杀了那个孩子!”张路指着小辰大喊,“老李,这就是他的破绽!我们动手!”
旁边的彪形大汉闻言,骤然身躯一震,猛地抬起双刀。霎时间,几十号人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了过来,火把烧出近似焦糊的腥气。
江世安抬了抬眼皮,冒着寒夜的风雪,他的眼也仿佛凝结成了冰。
一炷香后。
他用来赶路的马死了,和拦路的所有人一样,倒在了那片密林里。
江世安忘记自己杀了几个人,他记得有人死了,有人喊着“魔头害人”逃走了。他路过地上的尸体,将小辰背起来,赶到镇上。
到的时候,小辰气若游丝,天边刚刚露出一线鱼肚白。
江世安找到好友的住处,伸手敲门。他的手在门上留下了血印子,很不美观,于是他又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了擦,更脏了。
他叹了口气,低下头。不一会儿,门开了。
“文吉?”来人穿着郎中的大褂,连忙让他进来,“这是怎么了?”
江世安字文吉。他将小辰放下,接过好友递过来的布巾擦手、擦脸,说:“还能怎么了。小辰的藏身地被发现了,有人一直在找当年望仙楼的遗孤,飞卿,你先救他,我慢慢说。”
韩飞卿点了点头,打发药童抓了点药,然后亲自擦拭血污,给这个年幼的孩子处理外伤。他一边处理,一边用余光瞥着江世安:“寻常追杀围堵,可奈何不了你啊?”
“他们把小辰抓到了百花堂。”
韩飞卿手上一顿,皱眉道:“那是什么地方!百花堂也是左道中人,这群人为了杀你,竟然跟旁门左道联手?……你是从十三血杀阵中闯出来的?”
江世安默默点头。
“怪不得……我认识你四年,从来没见过你受这么重的伤。”韩飞卿道,“你跟他血海深仇,居然还救他,值得么?”
江世安自行撕下来一块干净的布,垂首处理伤口:“当年的事,是我错了。”
“也不能全怪你。”韩飞卿道,“如果是我,一定会斩草除根,不会像你一样想着让他平安长大、远离仇怨。这样的根……”
话音未落,浑身滚烫、发着烧的小辰忽然清醒过来。十岁的孩子睁着一双眼,空空地望了望房梁,说:“哥,下雪了。”
江世安说:“没有。”
“哥,下了的。”他哑声坚定,“我看到了。”
江世安不再反驳。小辰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,猛地坐了起来——像回光返照似的。他看着江世安:“哥,望仙楼惨案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