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靖柔这只石猴子,终究没能跳出皇帝的五指山。之前她躲得很好,迟迟不肯露面,皇帝见拷打萧阙不成,愈发存心激她出来。早在杀她堂妹之前,就已连夜于城内外水陆关卡加强安防。
换言之,她早就逃不出去了。
知道身后再无退路,陆靖柔反而坦然自若。她整整衣裳下船,对面前兵士深深一礼:“可否多宽限几刻钟时间,容民女遣散家仆。罪不及他人,他们理应得个好去处。”
她一早做好准备,现银票分发给众人,又交出一厚沓子地契,嘱咐府里贴身伺候她的丫鬟们仔细保管。
“日后萧大人若出得皇宫,就将这些一张不差交还给他。若是我们两个都没消息,可将产业变卖,筹钱盖药堂和私塾。”她想了想,又道,“药堂每日须有半天义诊,若有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之人来看诊,不可收一分钱诊费。私塾招收学生,收得多少男童,便要招收多少女童。课堂上不准宣讲德言容功之说,只准教授经世致用之学。”
她事无巨细嘱咐一通,只觉得要把自己此生的话都说尽了。仆妇丫鬟小厮们含泪跪在船头拜别,她抱紧怀中包袱,咬咬牙没有回头。
马车进入神武门的一刹那,她下意识地屏住一口气不敢呼出来。皇宫里气息与别处不同,永远覆着一层不见天日的冷寂。屋檐上雨水嘀嗒,渐次从琉璃瓦滑落在湿腻金砖上,跌得粉身碎骨。
像一滴不合时宜的泪。
陆靖柔始终不卑不亢,下了马车被宫女们拉走沐浴更衣。“我想穿自己的衣服,可以吗?”她敏锐地察觉领头宫女面上浮现一抹愠色,立刻换了温温软软的调子,讨好似的乞求,“皇上会喜欢的。”
这些人一口咬定她要来贞洁烈女宁死不屈那一套。她不,她偏要打蛇随棍上。
宫女们拆开她的包袱,里头是一套华美嫁衣。她迎向宫女们纷纷投来的复杂眼神,暗里拧一把大腿根儿,涕泪涟涟地说:“我自被歹徒掳离宫后,一直想面见皇上以诉衷肠,怎奈天意弄人……呜呜呜呜呜……”
谁都看得出这衣裳来路蹊跷,且她话里话外似有隐情,宫女们哪敢怠慢,火速将她洗刷干净,就前去养心殿报知皇帝。
果不其然,皇帝要在养心殿召见她。
她没有权利坐步辇,只好边走边盘算:皇帝不愿自己来,而是叫她去,分明疑心未除。走一步看一步吧。陆靖柔心里暗暗叹口长气,藏在宽大袍袖里的手攥紧又松开。她身上还穿着他送的嫁衣呢,本该洞房花烛夜会檀郎。此时此刻,却要穿着它上战场。
转过叁道影壁墙,正殿明间摆设并未改易,甚至“恬澈”“安敦”两道小门上悬的门帘,还是她从前让换的品蓝色。天顶藻井繁杂纷复,正中金龙乘雷霆之势逼压而下。皇帝坐在宝座正中,正微闭双目养神。她却一眼看见面前俯身跪地的背影,衣上满是斑斑血痕,青竹劲松一般的脊梁仍旧笔直,巍巍然不可摧折。
陆靖柔压根来不及悲伤,一呼一吸间脑中闪过千军万马。低头左脚过门槛,抬头迈右脚时,脸上已是泪如雨下。
“皇上,皇上!”她跌跌撞撞提裙摆,瞅准绛色云龙袍底下海水江崖,膝行几步嚎啕大哭道:“求皇上为臣妾做主,救救臣妾!”
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,萧阙快被他们打成血人巴罗了,还不准她来一手一哭二闹叁上吊么?陆靖柔哪管叁七二十一,抱住皇帝的腿不撒手,放开嗓门继续哭喊:“皇上!臣妾实在不想活了,您就让他们一根绳子勒死臣妾,臣妾下辈子投生干净身子,再伺候皇上罢!”
老祖宗诚不欺我,这套泼妇骂架手法堪称经典,用在她这个贞洁烈妇身上亦差强人意。果然皇帝被她哭得动摇,声气儿不自觉软下一大截,双手往她肩上一搭,温声道:“先起来,好好和朕说,是怎么回事。”
既有这话开头,事成便有叁四分了。陆靖柔借势哭哭啼啼站起身,不知有意或是无意,脚下不留神踩上裙子,少不得又一个踉跄跌在皇帝怀里。
“老狗贼!”陆靖柔不住地用袖子拭泪,抬手指着萧阙哭骂,“臣妾被一伙不知来历歹徒所掳,受尽折辱欺凌。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出来,转头落入这人面兽心的狗贼手里。只因臣妾从前同他有过节,他就公报私仇!”
“歹徒?”皇帝蹙眉听得认真。
陆靖柔这时才回过头正眼打量他。皇帝瞧着果真如传闻所言,面色青白,颊上的肉都熬干了,一双桃花眼不复昔日妩媚风流,眼底一大圈深深青黑。她心底一惊,回身抱住皇帝肩膀抽泣:“您,您怎么这么瘦哇,脸色也不好。臣妾不在宫中这些时日,是不是底下的人懒怠,不好好伺候您……”
皇帝被她晃得发晕,他的确卧病许久,仗着年轻身底子好尚可支撑。他将一只伸在他脸上乱摸的小手摘下来,握在掌心摩挲再叁。眼底却暗生出一抹利刃似的微芒。
“别哭,朕没事。”他轻慢地拍着她的后背,“掳你出宫的歹徒长什么模样,身量几何,可有同伙吗?”
陆靖柔对此早有准备,她拿出演练千百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