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随意吃了些,甜辣椒胃口不开,一桌菜剩了大半,最后几口粥还硬是叫小月季夹了块玫瑰腐乳来。小月季想那发酵的东西容易搅得胃潮,只夹了一个小叁角给甜辣椒。饭后,甜辣椒在榻上短歇,小月季和两个小丫头把卧房里的织物统统换了新的,看那些纱帘影影绰绰,便问:“姐姐,帘子还要打着么?”
甜辣椒不知在想什么,只道:“再支两天。”
风乱乱的,半空里总有一团灰的云,树叶摇断了头,会客厅里的风铃响个不停,叫人听着都有些心惊了。小月季说:“像是要来台风,纱帘支着也好挡些风。”但是看着甜辣椒总不知哪里不畅快,眉头半蹙,担心她是不是着了凉,过去探了手摸甜辣椒额头,温温的,又将自己额头贴住甜辣椒额头,倒还没有小月季烫,便放了心,给甜辣椒取了薄毯,又把阳台的门给关上,会客厅里窗户也阖上,听不见风铃响,就觉得风似乎都小了。
午后两点多钟,天气暗得像夜里八九点,大风卯足了劲儿从城的一头狂灌到另一头,周围无数人家遥远的门窗呯砰炸响,整栋楼都被吹薄了似的。张副官来时,雨点子刚刚下来,他前脚踏进会客厅,后脚只听外头“唰——”地一声,暴雨如注。
甜辣椒家里没有开灯,雨声把房里所有动静都给吞了,小月季说话,张副官都听不清。无法,两人只得暂待在没有窗户的置物间里,虚掩起门来才能听见。小月季说:“姐姐午睡呢,将军走后,她一直蔫蔫的。”张副官问:“甜小姐通常要睡到几时起身呢?”小月季道:“这可说不准,有时半小时,有时直要睡到黄昏。”张副官有些隐隐的急躁,小月季察言观色,因问:“张副官可还有别的要务在身么?”张副官说:“哦,那倒不是,只因我跑了城中有名的筹办西洋婚礼的店,有两家,一家经验老道,另一家却是新兴的时髦店,老店价高,新店价低,但老店尚有排期,新店甚为火爆只怕要凑时间,我因怕走漏将军和甜小姐的私事,并没有说明身份,那边就也以常相待,只让我想清楚了告诉他们,所以我急着来问甜小姐有无中意日子。”
小月季说:“姐姐中午都没有怎么吃东西,总是不太舒服。再说这日子的事儿恐怕也还需要和将军商议的。这样吧,张副官,您也坐着歇歇,到叁点半如果姐姐不起,我就喊喊她,如果她舒坦了则好,如果仍旧懒懒的,您就先把店铺那能凑上的时间都给订下,等好了再从中择日。您虽不说,但现在城中谁不知吴将军和姐姐的事儿,恐怕也是看您可欺,店大欺客呢。”
两人说定,小月季让着张副官到会客厅里,又绞了热热的毛巾来给他擦脸,随后备上茶点,也给他取来薄毯,说:“姐姐有些东西叫我去处理了,张副官且在这坐坐,我去去就来。”语毕,小小的身子拎着个大箱子,带上门出去了。张副官只觉得甜辣椒身边的人也比旁人要机灵百倍,小月季不过十几岁,他却恐怕连小月季的指头都比不上半根。这样想来,小月季倒更像个“副官”。
昏暗的房间里有浓重的香气,看窗户上雨点子急急,把树影都变作了斑驳的绿痕,风声呼啸,雨声暴烈,更衬得这静室生香,张副官喝了些水,端坐着,眼皮慢慢重了,也不知是几时模模糊糊地盹了过去。然而在他意识的浅表,尚停留着早间甜辣椒的娇声,这时竟一声声、一下下,又重新浮现,变作了急雨下到了他的梦里,张副官手里拿着把坚硬的伞,却怎么也撑不开,急得他又燥又狼狈,一个发狠,头一点,把自己点醒了。他不知怎么竟觉得这短短的午觉把自己弄得浑身发疼。大雨依旧,天好像更暗了些,张副官懵懂地发着呆。
倏地,他听见一声动静,像是什么重物跌落在地,这声音哪怕在雨声中也未能掩过去,他警觉站起,辨出那声音是从甜辣椒的卧房中发出,他侧耳听了会儿,刚想坐下,突然又是一声,这回还有什么碎了的动静。张副官先往大门去,打开门,只有流窜的风声,上下不见人;张副官关好了门,踌躇间只得走向甜辣椒位于走廊底的卧房,听了听,敲敲门,道:“甜小姐,您醒了么?”
里头没有回应。张副官想,大约是听错了,可又觉得那两下很真切,不像听错,正迷惑时,里头隐约是甜辣椒在说话,他起初没听清,又问了一遍,才听见她说的是“张副官进来”。张副官又回头看,走廊和会客厅一时像在海底,暗得一点光都不见了,他不知怎么有种奇异的感觉,好像身体里胀满了铅,把他给往下拼命拽着,心口那处一圈圈晕开,既烦躁,又感奋。因怕甜辣椒里头是真出了什么事儿,张副官小心地推开门去。
甜辣椒的房里一样的暗,这是张副官第二次走入她的卧室,第一次不妨撞入一片轻盈朦胧中,这时那些纱帘仍在,却觉得是一个沉郁浓厚的场所,角落里的香炉熏着香,有香梨味,甜津津,冷不丁又探出微苦的沉香,把那甜味都压了下去。窗帘都遮着,他昨日亲手铺过的大床上,这时正躺着甜辣椒,她侧卧着,一大卷黑发像积雨云那样压住了轻软的被子。张副官走前两步,却听那房门自然地“嗒”一声合上了,他才想又打开,脚底却猛地踩着个碎片,再一展眼,只见床铺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