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洗月被她牵累入了上阳宫,她一直心中有愧,却有不知该如何弥补,看看静默不语的李若灵宝,她也小声说道:“我本就是来看轻玉的。”
‘轻玉’是小羊的名字,因它通体雪白,跑起来还一蹦一跳,便被叫“轻玉”,有只白兔也是通体雪白,极受小娘子们喜爱,也有了个名字是“团雪”。
薛洗月与郑家之事,一众小娘子们也都知道了,之前大家排挤郑氏女也有此因。
陆明音也是最近才对郑兰娘有所改观,她晃了晃手中灯,道:
“郑春部来喂羊,我们来喂人,也算是同路。”
说完,她在李若灵宝另一侧坐下了。
李若灵宝还是不言不语,捡起一根草叶沿着兔笼缝隙递进去,看着小兔的三瓣嘴动啊动。
陆明音将甘瓜放到她面前,说道:“不管你在想什么,饭总是要吃的。”
又是胡饼又是甘瓜,陆明音看见李若灵宝的手边放着几块用帕子包了的粟糖,转头看了郑兰娘一眼,郑兰娘一直只歪头看着羊。
薛洗月也看见了那糖,将糖拿起来,一并放在了盘中,又对李若灵宝说道:
“明日还要去替元帅写信,若是没了力气可怎么办?”
听见“元帅”二字,李若灵宝的手顿了顿。
她慢慢转过头,看向薛洗月,月光如水,照得她脸面如覆霜,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。
“薛助教,你曾替元帅做过事,你可曾想过,自己在做的是何事?”
这话听着令人心惊,薛洗月摸了一把兔笼,看着李若灵宝的脸,轻声道:“不过是些该做之事,到如今,北疆便是我等出路,不管是做了什么,听了什么,又或者见了什么,你都得藏在心里。”
“不。”李若灵宝摇了摇头,“我并非是被所做之事吓到……我确实被我所做之事吓到,却并非是你所以为那般。”
借着月光,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,她的手指比旁人要粗些,因为她从小练字就是悬腕坠石,在墙上以水练字,外祖生前说过,她的手比寻常考中的进士还要稳。
可也就是这样的一双手,今日却是抖的。
“你这几封信只要够快,也许能救了几条性命……”
“青州吕氏私盐管事强占盐工田地妻女……”
“盐工吴、李二人带上百盐工以乱石击杀管事,吕氏派五百人围剿……”
“只见吕氏焚烧筐、杵等物,皆带血迹。”
“青州刺史郑衷为助吕氏封锁消息,软禁了北海县令杨知章。”
那些她听到的话一直在她脑中回响,写一封信何其容易,措辞格式她闭着眼也不会写错,可那时她已想不起这些了,只想着自己能快些,再快些,若是真能救了人,她真的想能救了人。
不管那个人是被软禁的县令,还是盐工的家眷。
能救一个人吗?能吗?我可以一个字都不改,让我救一个人吧!
她每写完一封信,崔教授都会替她看,她的最后一封信就是给崔教授的夫君,也唯有那封信,崔教授让她改了两次。
改到一半,过几日要给她们当夫子的房娘子也来了崔教授院中,开口便道:“吕氏这些年在青州越发跋扈,这般屠戮百姓,定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李若灵宝又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写信——因为很多人死了,还有很多人可能要死了。
她快些写了这些信,就能救了这些人。
写完了信,她还在想着,一遍一遍地想,从白日想到天黑。
因阿父常年在外带兵,李若灵宝的阿娘在家里修了佛堂,每日除了吃斋就是念经,弟弟李似金刚是男丁,祖母养在了膝下,至于她,则被外祖带回司马家教养,外祖好黄老之学,醉心于为《道德经》做注,拿来教她的也是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”之类的养性之言,学得久了,李若灵宝自觉也放下了心中的苦闷郁结。不再去想为何自己的阿娘与祖母都不肯养她,也不去想同是阿父的孩子,为何弟弟就能集众人宠爱于一身。
稍大一些,她才明白,自己学会的其实是认命。
祖父总说:“不为物先,不为物后,故能为万物主。”
他还总说自己的好友姜清玄入了红尘迷障,难成其道。
李若灵宝七岁就跟着外祖上山“采气”,再大一些就替外祖抄经送给道观。
直到她十一岁那年,逆王叛乱,将圣人困在了紫微宫里,其中魏王曾随外祖学黄老之学,外祖便去劝他少做杀孽。
最后外祖是被人打断了腿扔回了家门口。
那之后的一年多光景里,外祖一直躺在床上,他失了腿,也失了“不为物先,不为物后”的豁达,李若灵宝曾经在夜里听到外祖痛骂贼老天,那时她才惊觉,外祖教她的所谓“认命”,只不过是没遇到人所不能忍的苦楚罢了。
仿佛心里一扇窗突然被打开,李若灵宝却发现窗外与窗内一般空荡。
她越发变得浑噩起来,外祖病逝,阿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