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裘体胖,在班列中小退半步,看着十分显眼。
卫蔷便立刻盯上了他。
他当即缩了下肚子,可惜在定远公的眼里不过是只躲在草丛后的肥兔子。
“郑侍郎,不知您家中有几子?是评等选官入仕,还是蒙恩入仕?”
郑裘官袍内瞬间被冷汗沁透。
看着卫蔷,他道:“回国公大人,我家三子成人,皆已出仕,余下小儿刚到束发之年,难承国公厚爱。”
“唉,郑侍郎何必妄自菲薄,河阴郑氏教出来的子弟,皆是精通六艺的国之才俊,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,郑家子弟必不差些什么。”
郑裘连忙道:“差的,差的,犬子顽劣,不堪驱使。”
与同州骆家那等破落户不同,河阴郑家子弟并不缺官做,郑裘更是绝不肯自己儿子去了北疆那苦寒之地,受卫臻这等如狼如虎之人磋磨的。
卫蔷还是在笑。
“河阴郑家子弟不堪驱使,那……河南于氏?齐州吕氏?”
无人敢应。
卫蔷低头轻笑了一声:“想分钱吃肉,却连人都不肯给……罢了,不如这样,各家派一子弟给我,三年,竞标之中,便算五千贯,如此一来,同州骆家已经是一万五千贯在记丰州督府账上,河中府陈氏也有五千贯在账。还请各家竞标之时多带些自家子弟……”
“荒唐!”
出言怒斥之人是当朝尚书令姜清玄。
“定远公,人怎可以钱换之?同州骆家也罢,河中陈氏也罢,其子弟若在北疆选官,那便在你定远公的所属之官,乃北疆百姓之父母,你以银两计之,他们为官之时如何自处?”
卫蔷慢慢转过身,看向了姜清玄。
自她归朝以来,除了明德门前那一场争执,这是她头一次正眼看姜清玄,她的外祖。
“荒唐?敢问尚书令,如何方是不荒唐?是朔州大雪,岑刺史泣血求援,圣人允了三万石赈灾之粮,你户部一粒不发?还是自你掌管户部我北疆数年来一枚铜板的军饷也未得?”
朝堂上,定远公大袖一展,带着长疤的右手握住了刀柄,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尚书令的脸:
“尚书令,何事能比此些更荒唐?”
她身后,郑裘长出了一口气。
从世家刮了地皮又如何,定远公不还是调头又去打寒门了?
胡子 “只因您是圣人之口舌,圣人之耳……
朝堂上,尚书令姜清玄神色淡淡:“定远公,如今商议的乃是丰州督府官吏调派之事。”
定远公卫蔷扶刀冷笑:“昨日户部侍郎伍大人有一话说得极好,前事不清,后事难行,不如我们先议清尚书令大人营私舞弊、草菅人命、吞没北疆粮饷和赈灾之粮一事,如何?”
她上前一步,看着那如世外仙人一般的尚书令,也是她的外祖。
“你可知,朔州一场大雪,没了多少人命?兵士杀人,以刀,武将杀人,以令,尚书令想要杀人,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神仙样子便够了。”
她干瘦的手指摩挲着刀柄,群臣只能看见她的背影。
郑裘忽觉颈上一凉,半月多前,定远公与他说:“郑大人定然不想知道,我是如何威逼于人的。”
如今,他知道了。
即使那刀未出鞘,未逼在别人颈项之上,他也知道了。
也确实不想知道。
此时的定远公,就像是一把嗜血的凶刀。
直面凶刀的姜清玄却仍是不动如山:“定远公,同光四年雪患波及东都以北十九州之地,冀州、晋州、太原府皆在其列,赈灾之事救人为要,朔州百姓在册不过三千户……”
“住手!”
听见一声惊呼,朝臣才惊觉方才眼前划过的那道冷光是何物。
是定远公的刀。
让她住手的,就是珠帘后的皇后。
定远公冷笑一声,刀锋一转,刀收入鞘中,只见几片白霜缓缓落地,殿中阴暗,左近之人细看才知道那是何物,是姜清玄脸上的胡子。
“卫蔷!”皇后气急,喊出了定远公从前的名字。
定远公一声爆喝:“住嘴!别在我面前逞你皇后的威风!”
虽说都知道定远公从归朝之后几次落了皇后的面子,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在朝议上咆哮皇后。
朝堂上有朝臣不安地动了动。
出身寒门的没见过这等场面。
出身世家的也没见过这等场面。
一时间有人将脖子缩了回去,有人将脖子伸了出来。
大太监尖声道:“定远公你藐视皇后,该当何罪!”
堂下亦有御史出列,参奏定远公咆哮朝堂、不敬皇后、明堂拔刀、侮辱朝臣等等一众罪名。
群情激奋之中,定远公反而笑了,她的笑声如刀尖划过明堂的青砖:“如此大罪,夷九族,恰好送这世上害我至深之人陪我同赴黄泉。”
即使隔着珠帘,隔着龙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