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一眼,她便忘却了所有的前尘旧怨,唯有潮水一般的爱恋,再度涌上心头。
可是,他的眼中依旧没有她的存在。
无情而又慈悲的神鹿,长久凝视着祭台之上未干的鲜血。
挣扎的痕迹几乎撕裂大地,惨烈至极的血痕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凄惨的事,新的血痕覆盖了沉积的血迹,刺目的红覆盖了那些陈旧枯朽的底色,灼痛人的眼球。
而他只是沉默着,像是在注视着遥远的过去,又像是在注视漫长的将来。
即使是巫真也无法明白,他在那一刻究竟看到了什么。
那是人所能做出的最为残酷的背叛。那是人所能经历的最为残忍的折磨。
于是,巫真笑着开口了。
“是我做的。”
所以,来憎恨我吧。
第一次,神明回答了她。
他说,不是你。
任何谎言也无法蒙骗无所不知的神祇。巫真虽然做了无数不可饶恕的恶事,可唯独这一件事上,她的的确确,什么都没有做。
因为做出这件事的人,是绝不可能为她所蒙蔽的。而就算是巫真,也无法想出这么残酷的主意。
这场惨案,出自理智,无关欲望,出自清明的头脑,而非为谎言与迷障所蒙蔽的头脑。
这幕悲剧,完完全全与阴魔无关。
谎言被拆穿,巫真却没有失望,她微微的笑着,向他伸出手去。
“的确,这件事与我无关。”她说,“但我做了另一件事。”
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妖族那边,在对她不屑一顾的神祇错开视线的短暂时间里……巫真做了一件事。
“归墟的阵法,不愧是白帝与灵山先祖所立,当真是精妙绝伦,但是再高深的法阵,经历了一万年的岁月之后,也难免会留下破绽。”
她说。
“我找到了那个破绽——这句话是真的。”
无所不知的神灵,自然知晓这句话的真实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平静地开了口。
“你打算用归墟的安危胁迫我服下毒草。”他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,说出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的打算,“拿来。”
“……”
那一刻,笑容完全从巫真脸上褪去了。
正如他所言,她备下了毒草,想要以归墟的安危胁迫他服下。
那毒草并不致命,只是会攫取他的灵力,让他在灵气日益稀薄的人世间不断衰弱,日日痛苦。但是想要解除这毒草也很简单,只要提供足够的灵力就够了。
而攫取灵力最快的方式……
巫真将目光从祭坛上的血痕上移开。
只要吃人,或者吃妖,就可以了。
就像曾经为少海所镇压的那头魔龙一样。
她想要将仙人从云端之上拉下,想要让他如凡人一般堕落。她更想要仙人拒绝她,为自己的安危而放任这世道破灭,数以亿万的生灵死去。
那样她便能证明他也是有私欲的。
那样她便能证明他对她的冷漠无视不过是自私冷酷。
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,她准备了无穷无尽的手段,耗费了大半灵力,创造了数以百计的化身,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在一瞬间击杀全部,只要他拒绝服下毒草,她便会在那一刻破坏归墟大阵。
灵山的典籍已经被她摧毁,十巫也元气大伤,巫真可以保证,如果大阵被击破,便再也无法修复。
她以为他会拒绝。
她希望他能拒绝。
因为他是那样无情的、对尘世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神灵。
可他却以这样淡漠的神情,对她说了“拿来”。
仿佛这不是腐心蚀骨的毒草,而是一盏凡人所酿的劣酒。
巫真奉上了浸着毒草的灵酒,而神鹿在她面前,带着倦怠似的神情,将这盏毒酒一饮而尽。
于是那一刻,巫真什么都明白了。
神祇并非无情。也看得到天下苍生。他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。
他只是单纯的……对她的一切都无所谓。
他看着她,和他看着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。
那是一种漠然。
无法恨他们,却也无法爱他们。不愿保护他们,却也不愿惩罚他们。
他只是看透了,也厌倦了。
她穷尽了一切手段,依然无法让他觉得特别。
……
想到这里,阴魔忽然大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