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侍女落屏跟在她左右,高高举着油纸伞遮住她的身子,一边劝她慢着些,一边又尽力的跟上去,生怕她淋到丁点儿冷雨。
“小姐,您慢着些,老爷还没回来,您回去这样早,也见不得谢家公子啊。”
“怎么见不得?我就要趁着我爹不在,先替我爹接待了他,仔细瞧瞧京城来的人是什么模样。”温流萤微微蹙眉,语露不悦。
每每想到自己一会儿见的人,是她未来的夫君,这夫君她之前从未见过,却要将她从江南带到京城去,令她从此远离旧故,她就气的牙根儿都痒痒。
可是生气也无用,自她知道此事起,就同父亲说了无数次,撒泼打混的各式法子都试过,就是没换来他改变主意。
温流萤脸上的神情愈发难看,她隔着淫雨霏霏,眺望远处的温府,突然就停下步子,没头没尾的询问:“你觉得谢家公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?”
她这一停,落屏险些撞到她身上,堪堪控制住了身子之后,方若有所思的回应:“谢家是诗礼簪缨之族,必然喜欢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。”
温流萤低头思索片刻,不知想到了什么主意,猛地推开头顶的油纸伞,径直往一边积蓄了雨水的低凹处走去。
“小姐,你这是做什么?”落屏忙追上去,却没来得及制止。
只见温流萤一脚踏进积水处,松手放下被她拉起的裙摆,任由锦鞋和裙角浸在污水之中。
那水虽然称不上泥泞不堪,但到底是经无数人踩过,况且她今日穿的是藕荷色的描花长裙、月白的云丝锦鞋,沾不得一点儿污秽。
落屏再次惊呼出声,就要伸手去拉她。
温流萤却冲她狡黠一笑,愈发放肆的又在积水里踩踏几脚,直到裙身成了污浊一片,才无所顾忌的笑问:“你说,京城的名门闺秀会踩水坑吗?”
她长着一张销尽铅华的天真娇容,杏面桃腮宜喜宜嗔,如烟柳眉堪比远山色,明仁杏眼盛着一掬江南水,连噙着笑意的朱唇,也带着水乡的润。
说这话时,她好似得意极了,把头高高仰起,斜雨正扑在她的面上,她也不躲,直愣愣的站在那儿。
她的身后、脚下都是水,漫无边际的水,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拢在其中。
有雨丝无意沾到她的羽睫上,她微微闭上眼,抬手随意一抹,随后又睁开湿润的眼睑,一举一动满是少女的娇憨姿态。
“我的小祖宗啊,你还真是……”落屏明白过来她此举的目的,既是无奈、又是焦急,忙将油纸伞再次撑向她头顶。
温流萤却觉得愈发顺意。
她父亲对这门亲事如此信誓旦旦,还料定她必然中意,可若是谢家公子压根瞧不上她呢?
谢枕石早早到了江南,已经在同和楼牌匾下等候良久,蒙蒙细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。
他的肩上落了雨,湿漉漉的一片,随行侍从周安正抬着脚,用方帕小心的替他擦拭着,又不忘出言提醒。
“公子,等会儿见了温家的人,可千万别说漏了身份,要不咱们就接不回人了。”
谢枕石点了点头,面上满是不耐,心中暗骂这恼人的雨,弄得人浑身上下潮湿一片,粘腻的难受。
“您别恼,出门的时候,老夫人和三公子特意叮嘱小的,让小的提醒着您呢。”周安赔着笑,又仔仔细细的为他整了整衣衫,才弯腰退至一旁。
谢枕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,知道不消一会儿,这鞋就得弄的满是泥泞,心里愈发不满,不由轻嗤一声,语气不大和善。
“不过是骗一个小南蛮子回京城的事儿,也值当得翻来覆去的嘱咐?”
“不值当不值当,但老夫人不是怕事不成嘛,况且就算把人带过去了,只怕人家会觉得受了蒙骗,不肯嫁呢。”周安好声好气的劝说,又撑起一旁的油纸伞为他挡雨。
“不愿意?”谢枕石将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,回头乜了周安一眼,面上是肆意的笑容,“等到了京城,愿不愿意的,可就由不得她了。”
、江南二
温流萤刚进了温府的大门,立即有下人迎上来,催促她先换过衣裳。
她一概不理,只问可有京城的人前来府中拜见,下人告知她来人刚到,这会儿正等在前厅。
温流萤脚下未停,径直穿过抄手游廊,又经院内月门,直接往前厅而去。
隔着一段距离,她远远的瞧见廊下正站着一人,身着竹月色锦衣,腰间束白玉作坠的长穗宫绦,因为背对着她,更显得身姿挺秀、脊背挺直,似堤边白杨、山下高松。
檐角积蓄的雨水飞流而下,落在地上激起湿气层层,使得周遭氤氲一片,模糊了那人颀长的身影,却丝毫不影响惹人注目的好身段。
温流萤的脚步戛然而止,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身,有些莫名的窘迫,但那窘迫只存续须臾,便因想到他此行目的而消逝。
管他有怎样的好身量,只他要带自己离开江南这一事,便让人生恶。
她抿了抿唇,放慢步子